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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桐城有句俗话:打不过东乡,文不过南乡周姓在桐城的源流

2023-01-12 21:55:02 2598

摘要:鹞石山记周海周潭位于老桐城的东部,古称清净乡(我还没离开周潭的时候,偶尔还在一些老先生的嘴里听到这称呼)。村子背山面水,村北是连绵起伏的大别山余脉,前山有一座山峰,名叫鹞石山。山并不高,峰顶上数块巨石交错叠垒,最顶上的那块石头,极象一只振翅...

鹞石山记

周海

周潭位于老桐城的东部,古称清净乡(我还没离开周潭的时候,偶尔还在一些老先生的嘴里听到这称呼)。村子背山面水,村北是连绵起伏的大别山余脉,前山有一座山峰,名叫鹞石山。山并不高,峰顶上数块巨石交错叠垒,最顶上的那块石头,极象一只振翅欲飞的鹞鹰,头、翅膀、身子俱栩栩如生。山间多雾,清晨,雾气缭绕,鹞石若隐若现。阳光渐渐强烈,雾气弥散,在阳光照射和蓝天映衬之下,鹞鹰通身似发出万道金光,使天上白云也要遁形。与之相比,周边山峰顿时黯然失色。

“鹞石晴岚”,周潭老八大景之一。

我在周潭中学上初中的时候,爬过前山,也爬过后山。后山人迹罕至,还有豺狼、野猪,但是登上峰顶,能看见南边蜿蜒流淌的长江。我曾偷偷和几个小伙伴去过一次。作为一个在大山里转来转去的孩子,那初次看见绸带般的长江带给心灵的震撼,至今不能忘记。至于鹞石山,它太近了。翻过周潭中学北边的围墙,体力好的,半个小时就可以上下一个来回。太近的山,登了无趣。至于它的景色,那时,我们还没有形成自己的审美取向吧。

然而,鹞石山,它太醒目了,总是屡屡出现在视野里。无论在菜地里扑蝴蝶、在稻田里钓虾子、在大涧里洗冷水澡,还是坐在靠窗户边的教室座位上,一抬眼,鹞石山就不由分说地占据了视线。有时候,夏夜在稻场上搭了一张竹床乘凉,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睁眼,鹞石在月光下黑黢黢的轮廓清晰可辨。听父亲说,我四岁的时候,一帮大人们去做清明,我曾跟着上过一次鹞石山。下山的时候,是姑爷背下来的。但我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了。

初二寒假,离过年还有十几天,父亲接到调令,去老洲中学任教导主任,兼授政治、历史课。不久之前,我们家地震棚起火,值钱点的东西毁之一炬。这意外之灾使离开周潭前的气氛萧瑟而又有些沉闷。临行前的晚上,父亲独自喝了几杯酒。在白炽灯昏黄的灯光里,父亲把我当做一个成年人那样打开了话闸子:

“周潭、老洲、横埠、汤沟这一代,是老桐城的东乡。我们要去的老洲,还没出东乡。老桐城包括今天的枞阳县全境,五十年代东乡、南乡才从老桐城分出来,单独设枞阳县。

老桐城有句俗话:‘打不过东乡,文不过南乡。’桐城派文人,籍贯大多在枞阳县南乡—今天的义津、会宫两镇。桐城派三祖中的刘大櫆、姚鼐,桐城派后期文人代表吴汝伦都是枞阳南乡人,所以才有‘桐城出名枞阳出人’的说法。

东乡的这一支周姓,称作鹞石周氏。周姓本出之于姬姓。商纣时代,西伯侯姬昌看见凤凰鸣于岐山,就在西岐登封称王。武王姬发灭暴君商纣王,建立周朝,后代以国为姓。此后子孙繁衍,汉唐间形成周氏郡望。

鹞石周氏往远可追溯西汉大将周勃、周亚夫父子,往近—从家谱记载的情况看,是宋朝理学开山人周敦颐的分支。周敦颐世称濂溪先生,仅119字的《爱莲说》是传世名篇!

濂溪先生的孙子彦一,宋神宗朝任官常州别驾,在宜兴柯山安家筑室。彦一公传到第八代,叫周元用。鹞石周氏这一支,近祖是元用公,即源于宜兴周氏。这件事,说来话长。既然明天就要离开周潭,不妨多说几句。我们对自己的家族传承要搞清楚,这也是老桐城文化的体现。

元用公中进士,任官宋朝兵部尚书,生了八个儿子,其中七个登榜得官,可以说是一门显耀!传到孙子这一辈,已成为一个大家族。宋朝的靖康之难是一个转折点,到了南宋,已失去半壁江山。虽有大将岳飞欲雪靖康之耻,但宋高宗偏安一隅,沉醉于西湖歌舞,更是伙同奸臣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岳将军!

元用公的三个儿子、四个孙子相继在抗金、抗元的战场上阵亡,其他亲眷在战乱中失散。元用公的另外四个孙子周孔嘉、周孔庄、周孔吉、周孔敬聚在一起商议对策。眼见奸臣当道、国事糜烂已至不可收拾,当下之计,必须避往他地,先续宜兴周氏血脉,再谋家族振兴!

堂兄弟四人挑了个良辰吉日,更衣沐香,依次进周氏祠堂祭拜先人。祭拜完毕,肃立在祠堂前的照台上,他们各自仰天发誓。孔嘉正好看见一只鹞鹰从头顶飞过,发誓说:逢鹞即居。孔庄发誓说:凤凰鸣于岐山,那我就居于凤凰之原。孔吉看见前方平田漠漠,白鹭斜飞,发誓说:我遇到平田就定居。这时,天气骤变,乌云密布,孔敬发誓说:龙要行雨,我遇龙即居。

兄弟四人背负祖传家谱,又将元用公佩戴过的金鱼錾为四段,各收一段作为血脉之验。孔庄、孔吉得鱼身,孔嘉得鱼头稍重,孔敬得鱼尾稍轻。他们从宜兴走陆路到当涂,又从马鞍山采石矶渡江北上,经无为县土桥渡枫沙湖进入桐城东乡。一日,他们访山问水至鹞石山下,孔庄最先看见鹞石,笑着说:兄长居住之地有了。孔嘉笑答:等你们安顿下来,我再来此处渔樵一生。

蒙古人此时已克中原,铁蹄到处,十室九空,同时四处搜杀抗元的南宋军事将领及其家眷。为防止被元军发现了一锅端,兄弟四人决定分散隐居。

孔嘉又领着三个弟弟渡江来到江南,分别为他们觅得铜陵凤凰山、青阳平田、太平龙门渡等栖身之所。其中艰辛,不一而足。孔嘉年龄最长,路途颠簸,偶染风寒,竟一病不起!三弟孔吉将他安葬在青阳桐岭山。丧事已毕,孔吉对长侄文一说:你父虽殁,志不可忘。孔吉又渡江北上,将文一送至鹞石山下。

此处本古木参天、荒无人烟之地,文一公伐木造屋,开垦荒地,披荆斩棘,开创鹞石周氏基业,被尊为鹞石周氏一世祖。文一公文武双全,文能开馆讲学,武则开创了周氏拳法,成为东乡武术的一支流派。到了文一公的孙子、正字辈这一代,鹞石周氏人丁兴旺,英才辈出,衍为东乡丁口巨族!

鹞石山下地势低洼,远望似潭,又因周氏族人聚居,得名周潭。鹞石山,从此成为周潭鹞石子孙的图腾之山!

南宋灭亡的标志是崖山海战,大臣陆秀夫怀抱南宋小皇帝赵昺跳海自尽,十多万大军、臣民跟着蹈海殉国。有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华。我不同意这种观点!固然大量珍贵的宋刻文化典籍毁于战火,有些堪称孤本,但也有多少像孔嘉公、文一公这样的南宋遗民,拼死保存家谱、经史子集等史籍,创办私学播布仁义忠孝之道,华夏文明仍在民间薪火相传、根深流长。

仕恭正成贤,伯友大名延。继述光先哲,芬芳启后元。济美甄陶著,维新冲穆传。……这是鹞石周氏百代歌。

鹞石周氏远承濂溪文脉,近续忠烈之风。记住:爷爷是甄字辈,我是陶字辈,你是著字辈,鹞石周氏第二十五代!”

这是在周潭时,父亲和我最长的一次谈话。说谈话并不准确,因为都是父亲一个人在说。整个晚上,父亲有些轻微的亢奋,处在一种我熟悉的教学状态中。他说几句话,就站起来,在摆了一张饭桌就显得逼仄的客厅里踱来踱去,有时还伴以挥手等体态语言,仿佛饭桌前面就是他的三尺讲台,他面对的也不是我,而是教室里的正襟危坐的学生。

对于他文白夹杂的一大通话,我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句话我是记住了:我是著字辈,鹞石周氏第二十五代。

到老洲两年多,父母又过江调动到铜陵中学任教直至退休。爷爷在世的时候,我们每年去一次周潭,陪爷爷过节(或中秋或春节)。十四年前爷爷去世,每年清明节一起回去上坟又成了我们的固定节目。尤其我的孩子上了高中、成了一个小大人,父亲对祖孙三代回乡上坟很看重。前年,父亲从周潭带回一本编修于乾隆年间、续修于公元二00一年的《鹞石周氏宗谱》。阅读这本二百四十四页的线装书,足足花了我近两年时间,比读《追忆似水年华》用时还长。繁体竖排、无句读、部分内容系篆体字、错综复杂的世系关系……我将研习心得写了一篇3000字的《鹞石周氏家族源流略考》,发表在旨为传播老桐城文化的公众号《六尺巷文化》上。

也正是读了家谱,我才知道,那天晚上父亲有关鹞石周氏的谈话内容大多来自于家谱里的一篇后记《鹞石周氏始迁记》(也有一部分内容源于民间的口耳相传)。文中记载:“文一公省考中解元,登龙虎榜。文武承祖风,文通子史、擅五音之学,武有三十六翻身之术,于鹞石山下设馆授生徒,四方远近者多争师之。”看来,父亲对家谱内容是熟悉的。实际上,周潭不仅是武术之乡、会“打”,“文”也有传统。明朝名士周京,桐城派文人钱澄之的授业恩师,著《丛篁》诗稿,今已佚失。明朝遗民周歧,明末四公子方以智的同窗好友(家谱中有方以智撰写的《鹞石周氏续修序》),明亡乡居不仕,《龙眠风雅》录其诗六十七首。清雍正年间的进士周大璋,曾任《江南通志》局总裁、紫阳书院山长,有《四书精言》等著作行世。为了读这本家谱,我查找了二十四史和唐宋史料笔记丛刊等相关史料。但是,对于家谱中不少内容,我仍是疑窦重重。序文从宋版、元版、明版、清版一直到民国版,不同版本的序文对于鹞石周氏始祖迁桐的记载是有差异的,谱中的世系关系与正史记载也不尽一致。此外,谱中后记没有先祖元用公的子孙参与战事的记录,而这恰恰是我最想知道的:元用公的儿子、孙子分别在哪场战役中阵亡?抗金英雄岳飞、抗元将领文天祥都曾驻军常州宜兴,他们与岳飞、文天祥有无交集?或者,就是岳将军、文将军麾下之一员?我占有的史料还不足以解决我读谱中遇到的困惑。

我想,我应该上一趟鹞石山。也许,鹞石山上的风会带给我一点灵感。

立秋后的一天,亲戚周财宝、财宝的友人周三六、我和妻子一行四人准备上鹞石山。“村村通”之后,乡村都铺上水泥路,但就是太窄,会车需要技术。上鹞石山走周潭中学旁边的凤凰村路程最近,但我希望从文一公当年隐居之地上山。这里属于余家洼,至今仍聚居着三十多户鹞石周氏人家。四周静悄悄的,树木茂盛,杂草葳蕤,红砖、青砖砌的屋舍在树丛中若隐若现,放养的周潭土鸡在草丛中觅食。村北有一口池塘,一位穿着连体胶靴的村民正在整理拉网。即使在今天,这地方也算得上偏僻。从地点的选择看,此处确实是匿避乱世的绝佳之所,也能隐隐看出孔嘉公、文一公不为常人所有的军事素质:人迹罕至,易于藏身。背靠大山,取薪方便,遇到紧急情况可经鹞石山遁入后山。南边800米就是周潭大涧,生活水源丰富。往东约两里路是枫沙湖,既能捕鱼维持生计,还可以走水路、经无为土桥进入长江黄金水道。

上山其实是没有路的,全程都是周三六拿镰刀在前面开路。周财宝穿一身迷彩服,周三六长衣长裤。在山脚下,周财宝建议我和爱人最好换长衣。那会儿我还有点奇怪,因为立秋之后的天气还是很炎热的。我和爱人的T恤衫、牛仔短裤很快暴露出弊端:胳臂、腿上被杂生野长的树枝、荆棘划得一道道血痕。我还摔了一跤,幸好背着的双肩包给垫了一下。大约半小时,我们登上了峰顶。

因为视角的关系,跟前看到的鹞石,与在山下看到的鹞石差别是极大的。鹞石的整体形状并不像鹞鹰,倒像一根舂米的槌,上头尖,下方圆,高约八米,坐落在直径约六米的圆形鼓型石上,底部与鼓面之间有狭小的缝隙,小孩子可以爬过去。我们登上位于鹞石西边的蛤蟆石(状如蛤蟆),周财宝、周三六率先过“桥”攀上鼓形石。“桥”是一块狭长的连接鼓形石的岩石,距鼓形石高度约一米五。我试了一下,腰间盘突出、腰用不上力,攀上鼓形石有点困难。周财宝伸手想将我拽上去,但我想想还是放弃了。“桥”下不是万丈悬崖,但也有六米多高,而且遍布棱角锐利的岩石。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废。上天还要我留在世间为鹞石周氏著文,不可不爱惜这副臭皮囊。

我点了一支烟,靠在蛤蟆石上休憩。秋风一阵阵地吹,带着呼啸的哨声,周身说不出的凉爽、舒适。宝石蓝似的天空愈加空旷,云朵在风中迅疾地移动。山下的屋舍与弯弯曲曲的小路、密林交错分布,周潭大涧在密林和屋舍中时隐时现。不远处的枫沙湖像一粒巨大的蓝色琥珀嵌在大地上,湖对面的一排青山隐约可见,最高的那座是三公山。听说早年还有冬至拜鹞石、清明朝三公山的风俗,山脚下祭拜鹞石的人群络绎不绝,大裱纸烧成的灰烬像成群的蝴蝶飞舞在半空。朝三公山就更热闹了,庙宇香火旺盛,长江对面的凤凰周、青阳周、龙门周的周姓子孙也来朝山,将山路挤得水泄不通。

下山后,我们直接驱车去了枫沙湖边。四五只渔船泊在岸边,湖面上吹来的风带着一股熟悉的腥气,几只湖鸥一个俯冲叼起小鱼飞远。我们登上养殖户用来巡湖的汽艇,驶到对岸的枫林古渡口。我不知道脚下的这块青石,是不是先人登岸的地方。在苍茫的视线里,我仿佛看见神情肃穆的先人们站在木船上,迎着风浪向我驶来。探寻历史的目的是为了现在与未来。与先人们跨越时空的对话,终将成为我一生的事业。风渐渐吹散了心中的疑惑,我将自己写的《鹞石周氏家族源流略考》从微信上给儿子发过去,又发了一句话:你是维字辈,鹞石周氏第二十六代。

我想,我还要尽早带他上一趟鹞石山。

作者简介: 周海,70后,安徽省枞阳县人,癖好读书,码字。散文为主,偶尔写诗,发文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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