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60年代,安庆人很喜欢摆一个“文艺范”。照片上这个摆“文艺范”的年轻人,就是大南门奇人马自正)无求,围棋的最高境界马自正把书房取名为“无求斋”,与别人的书房不同,马自正 “无求斋”中专门有一只摆放围棋书籍的书架。包括《围棋棋力快速提高...
(1960年代,安庆人很喜欢摆一个“文艺范”。照片上这个摆“文艺范”的年轻人,就是大南门奇人马自正)
无求,围棋的最高境界
马自正把书房取名为“无求斋”,与别人的书房不同,马自正 “无求斋”中专门有一只摆放围棋书籍的书架。包括《围棋棋力快速提高》(四册),《棋迷过招系列》(四册)、《轻松学围棋》(四册)、《围棋实战技法丛书》(五册)、《围棋进阶宝典系列》(八册)、《围棋入门》、《棋之初》、《围棋死活入门必做题》、《围棋手筋入门必做题》、《如何快速找到围棋盲点》、《围棋劫争在实战中运用》、《围棋见和战术及应用》、《围棋战术的方向及运用》、《围棋次序的方向及运用》、《围棋战术中的保留及运用》、《围棋棋谚及战术解析》等,共36部。
这些围棋书籍,并非马自正平日喜爱阅读之书,而是出自马自正之手的围棋专著。
在安庆,在安徽,在中国,业余棋手中有此成就的也不多吧?
(马自正书房书架上这些围棋书,不说是写,就是看也嫌累人)
马自正是民间围棋高手。民间围棋高手从来只是以玩为乐,但马自正不是。1981年,还不足40岁的马自正,应邀在工人文化宫开办围棋训练班。他教授的第一堂课,也是安庆围棋培训历史的第一堂课。8年之后,青少年宫一纸调令将马自正从十里铺卫生院调入,他又成为安庆历史上第一位专职围棋老师。自此至今,从马自正青少年围棋班走出的棋手无数,而最让马自正最得意的,就是首届国家少年围棋集训队,各省仅入选一名少年棋手,马自正的两位徒弟,李振和中辰光,则双双入选。
(马自正陪前市长周公顺在观看安庆市小学生围棋比赛)
再看马自正带出来的围棋学生:殷明明,中国专业初段棋手,后去美国创建纽约棋院,现为美国围棋协会副会长;宋琦,新加坡精算师,曾获新加坡全国围棋冠军;孙维国,居挪威,曾获欧洲围棋赛亚军;张鹤,现任江苏常州市棋院常务副会长。
(马自正与中国围棋职业九段棋手、中国棋院首任院长陈祖德)
仅就围棋而言,在安庆,马自正绝对是第一奇才。如此奇才,如此境界,年近八十高龄的马自正,也确实可以“无求”了。
半途而废的中医
马自正还是“有求”的,“求”的对象是江仁浒。不过江仁浒不下围棋,他是安庆知名度很高的中医师。
当时马自正因病休学在家,患的是肺结核,很严重,按他自己的话说,“肺上有一个大空洞,大吐血,嘴张不开来,用大脸盆接血。”从高二到高三,中间复了一次学,但仍然读不下去。后来他就成了中医师江仁浒唯一弟子。这是1961年的事。
(上图:安庆是办过城市人民公社的,这是锡麟人民公社挂牌的瞬间;下图:人民公社也办过大食堂,食堂就是照片上的模样——吃饭的盆子好大!)
1960年前后的安庆,时兴成立城区人民公社,全市第一家公社“建新”,是在建新居委会基础上筹建的,其管辖东署,包括建新街(鸳鸯栅、卧石巷、蓄水池、宣家坡)、任家坡、江西会馆、月牙宫、胭脂巷、景福里、杨家拐、江苏会馆等,后期又将“中心”、“国货”、“利民”、“南水”、“高井”等5个居委会揽括。建新公社有一个食堂,食堂会计由马自正母亲姚尚惠担任。建新公社还建了一个卫生院,卫生院的院长就是江仁浒夫人夏家珍。两位公社女干部在一起,就撮合成江仁浒收马自正拜为徒的机缘。那一年安庆只有8名中医师有资格带徒弟,马自正有幸成为8名徒弟之一。
(安庆市建新人民公社是有证的,这个证,就是建新公社食堂会计姚尚惠持有的社员证与工作证)
中医师道路并不顺畅。本来说好学业完成留院工作的,结果1966年文化大革命,最初的承诺不兑现了,只能以临时工身份在中医科上班,月工资34.60元。1969年3月,上面又有新精神,医院临时工全部取消,马自正只好灰着脸离开医院。隔半年,转机出现,这8名中医学徒身份落实,但不是回原来的医院,而是分配至郊区的几个公社卫生院,马自正去的十里铺公社卫生院。
(安庆市第一人民医院病房大楼,建于1980年代。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启用?不过大楼建好时,马自正已经不在第一人民医院工作了)
马自正拜名医江仁浒为师,前后学习六年,精通内妇等科。大南门小友牛肉包子店老板小友,有一个弟弟,当时才3岁,病得很重,医院已经放弃治疗了,让父母抱回家。小友父母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找到马自正。马自正年轻气盛,仔细诊断后断定是麻疹并发肺炎,便拍胸脯打包票,说负责手到病除。结果只喝了几剂他开的中药,真的就把病治好了。到现在为止,小友他们家人看到马自正,还说他是救命恩人。
但在十里铺卫生院,马自正空有一身技能,每天面对的,都是头痛脑热的小毛病,从来没有疑难杂症,这让他很失落。他认为自己在那里浑浑噩噩多年,唯一的好处,就是有大把时间研究围棋。
1989年,马自正离开待了二十年的十里铺公社卫生院。实际他离开的,不仅仅是卫生院,也包括前后持续了近三十年的中医师生涯。
北郊十里铺工作二十余年,每日骑自行车往返,马自正笑嘲自己为“十里马”,取笔名“千里马少一撇”,也是一段美谈。
(1940年代生活照。左边是母亲,母亲怀中抱着的是刚刚周岁的马自正。中间是表姐和她的女儿,右边是二姨与她的三儿子。右边站着的马自正姐姐姐,当年5岁)
大南门老马家
马自正住在大南门。大南门住的多是回族,马自正也是。安庆回民的马姓,分“卫马”与“明马”两种。“卫马”起始人物是马哈直,他是宋代由西域鲁穆国(现土耳其境内)来华的马依泽之后,安庆依泽小学之名,源于此;“明马”则为马聚成后裔。明洪武十四年(1381)前后,马聚成带兵来安庆“建卫开漕”。马聚成谥封“明威将军”,“明马”一说由此而来。马自正是卫马之后,其谱派为“致(一)士如玉邦(大)家光,迪宏祚吉兆(肇)自杨(羊)。徽声上国宣和启,紫极纶新颂辅良”。马自正是“自”字辈。
(胭脂巷,阮宜成摄于1980年代。现并与任家坡,东止于大南门街。早前安庆街名,大者为“街”,小者为“巷”。民国之后,“里”、“路”之称才渗透进来)
马自正家住胭脂巷1号。胭脂巷是大南门中段一条向西的小街,继续往西,便是任家坡、杨家拐。任家坡西过去有佑圣观。清宣统年间,佑圣观改建为安徽省咨议局,内设500余阶梯座位。至民国,又改安徽省议会厅。1936年6月,安徽省议会厅改民众教育电影院,安庆城东人看电影,多寻胭脂巷往西行。胭脂巷2号是马氏试馆,与马自正家相对,后一度在此设依泽小学。
(马家私房位于东区建新街道委员会10组,这是居民房地产税纳税记录卡。这个“卡”是安庆市财税局发的,当时财税一家?)
马家最红火的年代,应该是清同治、光绪年间。当时在大南门,可以不知道胡玉美,但马亿泰是必须知道的。马亿泰是马自正曾祖父马祚旺创下的老字号,做的酱坊生意,赚了点钱后,业务扩大,又插手糖食和茶叶生意。短短一条大南门街上,他们就有三爿店。后子女分家,经营无力,马氏家业逐步衰落。唯有分到马自正祖父名下的酱园,由其祖母马梁氏精心打理,才保持了“马亿泰”最后的尊严。据马自正父亲马元之回忆,当时“每月可能(赢利)五、六十元,接连买了四座房产。”马自正后来居住的胭脂巷1号,就是当时置办的家产。与之相反,祖父马吉贞(字汉琴)一生喜好诗书,以教私塾游天下,生意上的事从不过问。
(1940年代全家福,摄于重庆。左是母亲姚尚惠,右是父亲马元之,中间的小孩是马自正的姐姐。)
马自正父亲马元之是典型理工男,私塾开知,后读第二模范小学、东南中学,最后在安徽第一职业学校高级土木科毕业。1933年,马元之赴参加南京工作,任职军政部军需署营造司技士。军政部营造司主要是建造、修理、保管全国的营房,权力很大。营造司司长端木杰,也是安庆大南门的回回,他的妻子姚尚先,是马元之三姐夫的姐姐。马元之能来南京军政部工作,有这么一点连带关系。后来,营造司司长端木杰,又成了马元之的大姨夫。
(1930年前后,安徽省立第一甲种工业学校甲级土木工科测量实习)
马元之与妻子姚尚惠是武汉大撤退时在武昌结的婚。1942年,马自正在重庆歌乐山医院出生,当时他们家住在凤鸣山。马自正字“鸣歌”,既得于此二山。1945年抗战胜利,马自正随父亲到南京,之后在洪武路上了小学。安庆解放前后,父亲先去九江投奔二伯父,后回到安庆,在第一商场(工人之家)摆了个百货摊子。后来治淮委员会在《大公报》刊载广告,招聘淮河水利工程技术人员,马元之看到了,就投了一份简历过去,结果录取通知很快寄过来了。于是马元之去了蚌埠,马自正母亲带着他与姐姐、妹妹就在安庆留了下来。
(1950年代初,马元之到蚌埠不久,单位就给他发了由治淮委员会制作的治淮委员会工作证)
(1950年代初,母亲姚尚惠带着她的三个孩子。左边是马自正,右边两个女孩,上面是姐,下面走是妹)
围棋基因缘于外祖父
马自正认为他的围棋基因,缘于外祖父姚仲伊。关于姚仲伊,马自正非常自豪,从小他父亲就告诉他,外祖父姚仲伊“在北洋政府是航空署署长,中国航空事业创始人。”据《北京交通史》,“1913年春,北洋军阀政府决定购置飞机,开办航空学校,训练飞行人员,事情交由姚仲伊主办。”又,《中国空军百年史》记载,“北洋政府初期筹办空军事宜均由参谋部承办。参谋总长黎元洪命参谋本部第四局局长姚仲伊负责向法购机一事,具体事务由专司航空的第三科筹划操办。”此前姚仲伊为皖系军阀段祺瑞手下一员大将,与冯玉祥、马复祥都是拜把子弟兄。闲暇之时,常与段祺瑞摆谱对弈。马自正认为自己喜爱围棋,应该与隔代相传的基因有关。
(1916年,北京南苑航校使用的教学飞机)
母亲姚尚惠对外祖父姚仲伊印象不深。父亲去世时,她才刚刚8岁。当时家里有两个成年男子汉,一个是姚尚惠的哥哥,另一个就是姐夫端木杰。外祖母就带着儿子与女婿,找到了冯玉祥,拜托他把这两个年轻人带出来。冯玉祥一口答应,安排他们做了见习连长。姚尚惠哥哥从小娇生惯养,在部队也改不了做少爷的旧习,连军操也不愿出。无奈之下,冯玉祥只好把他送了回来。女婿端木杰则很有出息,最终功成名就,做到国民政府交通部长的位置。
(姚仲伊三千金,其中大姐后嫁交通部长端木杰)
马自正的外祖父是安徽阜阳人,但他的三个女婿都是安庆人。外祖父惧内,子女问题上,基本上是夫人说了算。夫人是安庆人,而她择婿,则非安庆人不许。也正因为这一点,马元之带着双重身份(大媳妇之弟、小女婿)走进姚家之门。
不知道姚仲伊字写得如何,马自正认为他围棋之外,最值得称赞就是他的书法了。马自正自少学习书法,路子很杂,“先学书谱,后习二王,再追米芾各家,最后以王铎为归”。其隶书由曹全碑入手,只要能看到的,都要用心临摹。后以乙瑛碑为主,参以夏承碑,从而自成一体为"承瑛体”;小篆则从二李入手,秦李斯,唐李阳冰。后习明清诸帖,现以李为骨,以邓等为筋为肉,并参以钟鼎笔意。但马自正最满意的还是草书,既自由奔放,又绵里藏针,多少是他八十年人生写照。
(马自正书法作品欣赏)
说说大南门“端木”
端木在大南门也是大姓。从影响力角度,在安庆也是大姓。
代表人物是马自正的大姨父端木杰。
传说端木杰祖上,太平天国年间长毛打到安庆,城里人都逃光了,只有几百个回民没有跑掉,被长毛关在府城隍庙里,逼他们改信教,自然不从,因此就准备杀掉这几百个回民。适逢四眼狗(英王陈玉成)生病,在城里找来几个医生,没有看好就杀,结果一个一个都杀光了。端木杰祖父叫端木东山,就自告奋勇为他医治,结果把他给看好了。四眼狗很高兴,就送他许多礼物,但端木东山什么都不要,只要求把关押在府城隍庙里的几个回民放掉。四眼狗同意了,端木东山也就成了回民心目中的英雄。陈玉成并不近视,只是眼睛下面有两个疤子,像四只眼,所以背地里都叫他“四眼狗”。
端木杰生于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15岁投笔从戎,参加韩衍组织的青年军。后赴南京,一度任南京临时大总统孙中山的卫士。后被推选入读陆军军需学校,为第一期183名学员之一。后随学校至北京(北洋陆军军需学校)。毕业后,端木杰留校任教员,并升任教官、教务主任。1928年12月任军政部军需署营造司司长,1933年任少将军需总监,1934年秋任交通部参事。1947年春,端木杰当选为中华民国立法委员,1949年3月,接替俞大维任交通部部长,兼任中航公司董事长。
(新闻:《端木杰亲自主持京穗通车昨行开车典礼》,刊1949年4月18日《力报》)
端木杰就任交通部长不久,蒋介石便命令交通部将所属两航(中国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运输公司)在港全部人员连同飞机、器材,迅速迁往台北松山机场,并准备扣压中航总经理刘敬宜。端木杰虽不违命,但一再拖延,直至11 月9 日刘敬宜与央行总经理陈卓林起义,成功将12架飞机降落京津机场。蒋介石十分恼火,电召端木杰从重庆飞往台北,准备追究责任。后命行政院院长阎锡山代理交通部部长,伪造两航财产出售给美国人的合同,引出诉讼。端木杰请林炳良大律师出庭,证明端木杰职务不变,没有他的签字,任何合同无效,台湾方面败诉。1950 年年末,端木杰化名“文树”回到广州。回国后,端木杰当选为民革中央委员,并被特邀为全国政协委员。
(安庆大南门双杰——端木父子。左:父端木杰;右,子端木正)
端木杰之子端木正,著名的法学家,先后任中山大学法律系主任,中山大学法学所所长,国际常设仲裁法院(海牙)仲裁员,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
马自正的大南门往事
马自正曾经是“大南门十兄弟”之一,列在首位的之一。
大南门十兄弟中只有五个是回族,包括马自正,后来都是安庆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南门十兄弟经常来往的实际只有九个,有关部门硬加了一个,凑成“十”之数。那时候有一个运动叫“一打三反”,大南门十兄弟都“打”进去了,前后五十多天。马自正说当时抱了一个宗旨,不承认,不瞎扯。“有些事,扯不清,越扯越多。”所以出学习班后,马自正见任何人都不低头,因为没做亏心事,没说亏心话。相关部门最后也给了一个结论,叫“批评教育”,大南门十兄弟中,这算是性质最轻微的结论。其中定性最重的一位,不仅戴上了帽子,还开除了公职,最后为生活所累,不得不在四牌楼以补鞋为生。文革后,大南门十兄弟均平反并得到重用。
相比之下,童年与少年时代的大南门往事,在马自正脑海中,记忆更深。
(位于大南门街16号的老字号——余良卿膏药店)
那时候城隍庙在插烛巷北,占了半条街,大门朝西,门口有两个小石狮。1949年解放军进城,城隍庙里面还养了马。前面大院有一把大铡刀,是用来铡草喂马的。城隍庙进门,正对面是供奉神像的庙堂,四周环有牛头马面。立在院内回看,门楼上方建有戏台。城隍庙最热闹的时候,是一年一度的庙会,东郊、西郊、北郊,包括大渡口的乡民,都赶到城里来了。一条大南门街,水泄不通。
城隍庙往东,是基督教的大教堂,前前后后的西洋房子,都是教会的。教会的院子很大,东靠小二郎巷,北连大二郎巷。马自正说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城隍庙与教堂中间,住有一个卖荒货的汉子,头生得很大,一逮眼就看到了。
(大南门城隍庙、药王庙航拍示意图,1980年前后拍摄)
大二郎巷西南是药王庙。药王庙正对着月牙宫。药王庙也不小,进门穿过大院,然后才是正殿。安庆刚解放那会,药王庙的院子里养了一只小豹子,虽是关在铁笼里养的,但一般人还是不敢靠近。药王庙南是余良卿膏药店,余良卿是大南门也是安庆有名的老字号。余良卿继续往南,不是两家就是三家,便是同样做鲫鱼膏药的余长春。余长春隔壁,就是安庆府的城隍庙。
继续往南。大南门的浴室叫东升园,虽比不上三牌楼西的华清池和三步两桥西的小沧浪,但在安庆,也算得上第三。
(1938年6月12日,雨,日军由大南门攻入安庆城)
进大南门,由坡底往上走,马自正童年记忆中的店铺依次为:兰家粑店,一上一下两个茶壶炉子,老白家油饼,然后就是董余昌、郑裕昌,再过来是家豆腐店,过培德巷就没有什么店了。继续往南,是马清三家的驴子磨磨。中间有一个隔,隔上面是一个公共厕所。再过来,就是书法家马东升住的老宅子。也是一个大屋,前前后后住有不少人家。
人过古稀,童年记忆格外清晰,时不时浮到马自正的脑海里来。
“事能知足心常愜;人到无求品自高”。马自正说,“无求斋”之名,取于此。这也是他晚年生活与心境的真实写照。
(马自正一家在胭脂巷老房子里的合影。这个照片很珍贵,因为老宅子,拆了)
来源:安庆老城闲人,作者:张健初